番外 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
真理之下:缄默的反叛者
艾薇拉
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
案由:1.画作盗窃2.过失伤人
调查时间:XX-XX-XXXX
调查地址:梅洛笛庄园
当事人情况:\
经调查认定:
1.失窃画作:缪斯画疑似系列阴谋
2.偷盗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3.投毒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4.失主:D.M本案中无主导证据,但嫌疑重大,需重点关注
记录人:真相
小说家猛地拉开卧房的门。
“这就来了?这么快?!”小说家慌慌张张,三步两脚冲跳下楼,但在大门前一个急刹。
——大门过道处,房东夫人不知何时放了面全身镜。
“应该,不会太寒酸吧。”小说家对着镜子扬了扬下巴,确认邋遢了许久的胡髭真的刮干净了,又用力抻了抻身上明显小一号的正装,最后颠颠塞满手稿的手提箱,深吸一口气,转锁开门。
久违的鲜活空气和嘈杂人声如潮水般灌进来,小说家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阳光的刺目感和耳膜的压迫感逐渐退散后,一驾典雅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他眼前。漆黑的车身上,印刻着大贵族梅洛笛家族的家徽。
寻常人哪有近距离接触这种高级马车的机会?
出于收集素材的本能,小说家不由多瞅了瞅。然而,这几眼好奇的打量,却让他怔愣在地:
那家徽的图样,明明只是第一次看到,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仔细说起来,他家的姓氏也是——不,梅洛笛家族在本地确实很有名,可小说家心头涌上的这股熟悉感远不只是“听过”那么简单……
“梅洛笛……”小说家一边默默拼写着,一边搜寻着模糊的记忆。
“你就是D.M伯爵大人的客人吧?快上车。”
车夫突如其来的问询打断了小说家的回忆。
“啊,是,是,好的。”小说家匆忙收回目光,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拉开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车门,笨拙地钻进红色天鹅绒包裹的车厢。
时值烟火节,街上人头攒动。
在车夫吹嘘着自己何其专业何其地道所以驾轻就熟选择绕路结果反而陷入更拥堵的人海之后,小说家看了看怀表,放弃了思考。
“希望伯爵大人能原谅我的晚点……咦?这是什么?”
小说家取出邀请函确认的确超出了约定时间、正要把信纸放回信封时,突然发现信封里还夹了张名片。大概是因为信函材质太厚实,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
大概是伯爵大人误放进去的吧。小说家想着,不甚在意地将这张小纸片塞入手提箱。
伴着车夫理直气壮的狡辩,马车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D.M的府邸——梅洛笛庄园。
来不及感叹庄园的瑰丽堂皇,小说家心急火燎地跟随女仆穿过花园直抵门厅,却被管家告知,伯爵已经与另一位客人先行议事了。
小说家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伯爵难道已经在生气了?
随即,小说家被请到东侧的展厅暂歇。
小说家礼貌道谢,在指引下走到展厅前,一推门,却被里头的阵仗震慑到:
展厅满室,佳品陈列,琳琅不尽。
且不说那些让人不敢染指的罕稀藏品,就单是室内的装潢家具,也足够让到访者开开眼的。即便小说家没有足以能说出器物名称的见识,但也分辨得出,这满目堆叠的雍贵雅致,花木熏香的极尽浪漫。
“这里的藏品任意带出一件,大概都能让一户贫苦人家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小说家在门外地毯上认真蹭了蹭鞋底,才敢踏进去,暗自喃喃,“伯爵大人真是放心他的客人啊……”
“展厅平日是锁起来的,”管家的声音紧随小说家身后响起——只见他单手托盘,稳步入内,另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仆端着点心跟在最后,“平时不用来待客,但老爷吩咐过,您是特别的。”
自言自语被旁人听到,小说家脸上浮现出赧色,而后又听到管家话中伯爵对自己的器重,先前迟到的不安当即一扫而空。他半惶恐半狂喜,坐姿变得越发僵硬:“不不不,伯爵大人过誉了!请问您是?”
“唐突接话非常抱歉。我是这里的管家,叫我罗杰斯就好。”老管家温和一笑,边为小说家倒茶,边礼貌道,“如有需要,庄园可为您代为保管外套和手提箱。”
小说家依言脱下外套,毕竟近日来气温渐升,这身小一号的西装的确憋得人心烦意乱。但这手提箱……
他犹豫起来。
自己遭外界哄传“江郎才尽”,落魄已久,近些年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再次合作,好不容易得城中赫赫有名的大贵族赏识,这满箱的手稿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像是看出了小说家的顾虑,老管家道:“专属客人的衣帽厅由女仆黛西负责看管,位置就在展厅对面,开门就能看到。即便出现什么意外,先生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听见管家提到自己的名字,在一旁安静呈放甜点的少女冲小说家腼腆地点了点头,又迅速避开了眼神,似乎格外害羞。
“好,那麻烦你们了。”小说家也不好多作推辞。
黛西接过客人的外套和手提箱退了出去。
老管家递上红茶,继续向小说家介绍道:“展厅里都是老爷近些年的收藏,为了表达暂时不能与先生商谈的歉意,老爷吩咐,先生可以随意赏玩。”
“咳咳!”一听这话,小说家差点没被红茶烫了舌头,慌忙摆手,“不不不,伯爵大人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抱歉!明明是我迟到了!”
说着,小说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D.M伯爵不愧是连市井小巷间都能听到对其赞誉的绅士,自己不过是个潦倒小市民,可他待自己的这份心性气量,放眼贵族,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管家简单为小说家介绍着藏品。
如果艺术品的价值,还能一眼看出大概,那么装潢就不同了,所以小说家还是忍不住问了屋内的家具,一来是想开开眼,二来也是为自己的小说服务。于是得知——
法国的鎏金木雕桌、来自东方的曜变天目盏、巴卡拉的水晶台,萨非宫廷地毯……
既来路的拥堵之后,这展厅内的东西,让小说家再一次思考起了人生。
最后,管家告知小说家,烟火表演将在今晚八点开始,又周全地告诉他,因为庄园中仆人稀少,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用传唤铃传唤两名女仆,他刚才见过的是黛西,而此前为他带路进庄园的女仆叫露丝。
管家交代完,正要欠身退去,突然发现这位客人盯着面前的画盯得出神,顺着客人的视线看去——果然,是那副缪斯女神画。
小说家注意到眼前画框下的卡片只写着画作名《缪斯》,但没有作者名,于是好奇发问:“抱歉罗杰斯先生,最后打扰一下,请问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感觉这幅画与其他几幅相比,似乎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也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像是早就知道客人会问这种问题,老管家回复得不假思索,不过答案就似是而非了:“我家老爷常说,‘世人往往只知道东西的价格,而不知东西的价值’,大概这幅画也是如此吧,兴许在老爷眼里,它有我们不知道的价值,既然如此,旁人也无需揣测了。”
“啊……说的是。”小说家讪讪笑着。
自家主人的原话当然比这要傲慢得多,但无论如何,给到客人不会再追问的回答就够了。想到这里,管家再次行礼,退出房间。
空余小说家一人,展厅重归静寂。
满室琳琅随意参观,还无人在侧,小说家都有些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伯爵给自己的考验了。但一想到自己满箱手稿,小说家心中就有了轻重——他的曙光就在楼上,对此刻的他而言,一百幅名画佳藏,也无法与自己手提箱中的希望相比。
时间的流逝不是折磨,反而因为小说家心里想着“也许下一刻就能见到伯爵,也许下一刻作品就能让更多人看到”,所以他的心绪愈发激荡。
他走到窗前,想借些许凉风平复自己的心情。
从展厅这边的确能看到东面的花园,但横栏于眼前的双层窗却实在是有碍观瞻,即便开得了内侧的玻璃层,但推不动外侧的透气层。
“大概是怕人翻窗偷窃,所以特意安了这种窗户还把外层锁死了吧。”
小说家只能就近寻了处琼花盆栽旁的沙发小憩。
不知过了过久,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
意识在浅眠,那阵喧嚣由散而聚,逐渐清晰——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别说了,快灭火吧!烧到客人的东西怎么办……”
火?
有人在灭火……
什么,灭火?!!
小说家赫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奔向声源,一把拉开房门,彻底清醒。
只见对面衣帽厅有两个人影慌乱地对着地上的火星又扑又踩,又闻到空气中传来一丝烧焦的糊味。
小说家脑子一炸,冲将进去一通翻找:
“稿子稿子稿子……我的稿子呢!”
“先、先生。”两名女仆被小说家疯狂的模样吓到了。
小说家回头,黛西又是一吓,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个方向:“您的手提箱和外套在那边,没烧到,放心吧。”
小说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东西果然被存放在稍远的位置。他冲过去,打开箱子快速翻看,确认手稿完好无损:“没事没事,还好……”
小说家这才冷静下来,定睛看向发生“火灾”的地方,被烧毁的只有桌布和局部地毯,造成的损失不是特别严重,多亏两位女仆处理得及时,没让火苗连成势。但两位女孩都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尤其是黛西,下裙摆被火燎黑了一大片。
小说家擦去额角的冷汗,对自己方才的不理智道歉,并关切道:“你们有没有受——”
“发生什么事了?”小说家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横插直入的少年声线抢断了话头。
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干净清秀的年轻人,大概也是被灭火的动静吸引来的。
起初,年轻人语气轻快带笑,但当他看清楚此地的情形和受伤的女仆后,面色突变:“你没事吧?”
他疾步赶到女仆露丝身边,煞白着脸,围着她转圈检查,但又不敢贸然触碰:“有烧伤吗?疼吗?先去处理下吧,需要我陪你去上药吗?”
这幅关心则乱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小说家失笑,刚想摇头在心里感叹一句“青春”,就瞥到一旁的小黛西默默垂下了眼,她缓慢收回下意识迈出的那半步脚,甚至悄悄往自己身后藏。
小说家有所领悟,不由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青年人——
倒是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但这一身上下似乎是老旧款式,布料被反复洗晒,失去了原有的挺括。
这人在强装体面。小说家心道。
毕竟,同一类人,总是能轻易看破的。
寻着年轻人嘘寒问暖的间隙,小说家插嘴,作了自我介绍。
年轻人像是这才看到他一般,握手回应:“你好,我和你一样,也是伯爵先生的客人。我叫乔纳森,是个剧作家。”
“嗯?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失口打断,“啊,对不起,您继续。”
而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反应,对于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后惹得他人错愕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平静地继续说道:“伯爵刚才和我在楼上讨论剧本,现在结束了,但伯爵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托我转告你,烟火表演之后再和你谈小说的事。”
小说家:“我明白了,谢谢。”
“那就先这样吧。”剧作家告辞,带着女仆露丝离开了。
小说家目送两人身影消失,而后回头看向谈话期间一直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黛西,叹了口气:“你的伤不比露丝轻,也去处理下吧。”
黛西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似乎是在努力调整情绪,沉默了一会,才怯怯地笑着说:“不要紧,我还是先把这儿打扫干净吧。”
小说家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抹布:“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吧,让其他客人看到也不太好。”
的确,这副模样只会给伯爵丢脸,于是黛西行礼感谢,快步离去;“我马上回来。”
小说家低忖:“嗯……贵族圈层里的情情爱爱吗,似乎是最近群众爱看的故事呢……不,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写这种庸俗题材!”像是同时在给自己的未来打气,小说家撸撸袖子,开始收拾,却听到背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黛西?”他探出头,但走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东面的露天阳台落地窗未合,灌进风声。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小说家继续收拾,但尚未持续多久,就被人匆忙叫停了,等来的不是黛西,而是老管家。
老管家满是歉意:“怎么能让客人打扫呢,您快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离开衣帽厅时,小说家特意抱上了他宝贝的手提箱。
一朝被蛇咬,即便蛇差了点意思,也足够怕井绳了。
但回屋却见,展厅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NO.2
小说家推了推门,门没动,大概是锁上了。
——或许是着火时自己太心急,不小心把门带上了。
小说家并未多想,回头请管家开门。
在衣帽厅更换毯子的管家远远告知,展厅只要没用钥匙上锁,转动把手就能打开,只是门厚重结实,推开需要用点力罢了。
果然如他所说。
小说家依旧寻到琼花盆栽旁的位置,抱着稿子们,踏实而满足地陷回沙发内。
想到方才的小插曲,他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少年剧作家身上——
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其实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文字创作者,谁人不识以杰出剧本出名乔纳森家族呢?文坛大族,天才辈出。
不过,纵使曾经无限风光,也逃不过跌落神坛的命运。当代家主嗜赌如命,拖累得数辈积攒的功业与声誉,都化作泡影。
而当初那个喜好佳肴美酒、鲜衣鸟兽的乔纳森少爷,如今衣麻着布、勤俭为生。强装体面之下的寒酸,竟是比自己这种真落魄也强不了多少。
然而,又有外界传言,乔纳森一家陨落,是因为对艺术女神不敬,所以神明降怒,灵感散尽。
小说家抬头,视线恰好撞上那副缪斯女神画,心生感叹:“如果真有艺术女神,那么,神明庇护的灵感,最终引向的是功成名遂,还是更容易腐蚀人心呢?”
一阵叩门声打断思索,是管家探头问候,他收拾得倒是很快。
管家环顾一圈,视线才落到小说家身上:“先生,您可有遭受什么损失?”
小说家:“这倒没有,只是我看黛西好像受伤了。”
“您没事那就好,我们仆人过于冒失,让您受惊了。”
小说家:“没事,费心了。”
没说几句,管家再次离开。小说家觉得,管家似乎更像是为了巡视展厅,才刻意问候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屋贵重品太多了。
之后的时间,小说家再不敢瞌睡,拿出稿子细细检查起来,时不时增删补改。即便后来又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动静,小说家也决意不再出门了。毕竟他唯一的宝物就抱在怀里,其它的事与他无关。
临近八点,管家再次到来,敲响展厅的门,邀请小说家到南花园,与众人一齐欣赏烟火表演。
小说家本想带上手提箱以防万一,但见管家拿着钥匙串准备锁门,又想到拿着东西与人交际多有不便,就将箱子放在了展厅。
管家锁上展厅的门后,给小说家指引了宴会的方向,是初入庄园的那片花园,也就是建筑南面。而后表示自己还要去通知其他客人,让他先行前往。
小说家刚来到梅洛笛庄园时,因为迟到所以无暇旁顾,现在虽然已经入夜,但好在天气晴朗,明月生辉。纵目望去,依旧多少能得见花草掩映的秀色。
也许是主人家偏爱铃兰,各类花卉中数铃兰长势最盛。但小说家不敢轻易触碰,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铃兰虽美,但浑身上下都是毒。
继续往前,便能看到,花园深处的凉亭旁,宴席露天而设。烛火摇曳,冷暖渐次,有溪流倒映着穿过,月傍兰影,兰影落月,与其说是等待欣赏烟火,不如说步入花园时赏景大会就已经开始了。
无论是花园的布置还是营造出的气氛,都足以感受到主人家的浪漫。
小说家看到黛西正忙着摆放餐点。
除她之外,还有一人比自己更先到场。但不等他开口寒暄,对方就先一步迎了上来。
“你就是伯爵提过的小说家吧,幸会幸会。我叫理查德,从事拍卖工作,比你早几天到庄园。”拍卖师拉过小说家,勾肩搭背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是位多年老友。
小说家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尴尬微笑应和着,状似无意地活动肩膀,挣开他的手。
但好不容易逃离虎爪一寸,对方身子又贴过来,一把勾住小说家的脖子,煞有其事道:“听说伯爵任由你参观展厅?你小子行啊!我和伯爵那么深的交情,也没进去过几次。话说你没碰坏什么吧,那里的东西,随便一件,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起啊。”
小说家干笑着。心想这拍卖师虽然不会说话,但他的提醒总归是对的,也许他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好人类型?与这种人交往,好歹比背后插刀的两面派更让人放心。
拍卖师之后又聊起些八卦,兴之所至时大力拍着小说家的背。
小说家左耳进右耳出,只万分痛苦地想:
这拍卖师敲拍卖锤,也能敲出一身腱子肉吗?
终于,又有人到场了,拯救了小说家真正意义上腰折的脊椎。
是剧作家和露丝。
只是,露丝眼眶通红,还打着哭嗝,而剧作家陪在她身边温声细语安慰着。
他俩一到场,小说家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拍卖师松开了禁锢自己的胳膊,缓缓站正身子,先是皱眉,而后冲这一男一女露出戏谑的笑容。
剧作家少年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包括对拍卖师的怒意,小说家偷眼瞥着他捏得骨节发白的拳头,合理怀疑要是自己不在场,这拳头绝对能砸到拍卖师脸上。
至于女主角露丝,她止住眼泪快步绕过拍卖师,头也不抬。
不放过众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小说家默默在自己的“贵族情爱小说”中记上重重一笔。
虽然不厚道,但,这不比烟花精彩!
剧作家看了眼拍卖师扶在小说家肩头的手,皱了下眉,经过小说家身边时,冷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离这种人远点。”
小说家愕然。
“唷,当面说人坏话,乔纳森家族的人就这点教养?”拍卖师显然深谙气人之道,一挑眉尾,明着挑衅,“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大名鼎鼎的家族已经没落了,啊哈哈!”
此言一出,剧作家登时怒目,一个侧身,眼见着就要一拳挥出,却突然蹿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挡在拍卖师身前。
竟是一向胆小的黛西。
“乔、乔纳森先生!”距离太近,黛西眼神乱瞟,硬是不敢看他,“请消消气,伯、伯爵快到了。”
明眼人自然知道黛西是为剧作家好,但在气头上的人哪会想这许多。果不其然,剧作家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黛西委屈得快哭了,紧咬下唇,吸吸鼻子走开,一声不吭地给客人倒茶,再不抬头了。
别人情感上的事最不好插嘴。
装作是空气人,小说家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心中奋笔疾书——他死也不写的“情爱小说”又增加了新素材。
“老爷,客人都到齐了。”
夜风中,老管家的这句话如同洪钟,扩散荡开,在场诸人不约而同整理衣冠,敛容直立望向来路。
尤其是没见过伯爵大人真面目的小说家,耳朵跟着眼睛走。
目光深处,橘色灯照下,有颀长人影缓步走来。
“各位久等了。”
来者声音含笑,温润清雅,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度,即便神色中会流露出几分高位者的骄矜,但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傲慢无礼。
小说家怔愣半晌。他没想到,D.M伯爵,梅洛笛的当家,梅洛笛庄园的主人,居然是这么好看的人物。
心思放空,直到那嗓音在自己极近的前方响起,小说家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人物在跟自己说话!
“啊是、是,我是,伯爵阁下,我很荣幸能受到您的邀请。”伯爵对自己说的话只听见最后几个词,小说家憋红了脸,慌乱到结巴,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对不对。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白手套,小说家双手在衬衣背后擦了擦,才敢握住伯爵的手。但那份即便是隔着手套也能传递过来的刺骨寒意,让小说家暗地里一个激灵,心道:这人的血是冰做的吗?
D.M伯爵温和一笑:“别紧张,我不吃人。”
在场其他人跟着笑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随后,D.M伯爵为小说家引见其他人,虽然大家私下已经大概认识了,但这一举动,让小说家感觉受到了重视,对伯爵的好感度又增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位伯爵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众人围着伯爵,几番寒暄。
各怀心事的宴席,本应没什么喧笑才对,但D.M伯爵的在场,至少让所有人维持了表面的融洽。
没过多久,一声尖锐风啸破空而上,冲入云霄,砰然炸开。
“快看!烟火表演开始了!”
众人沸腾,庄园内也能听到园外的欢呼。
小说家仰头看着,觉得夜幕下盛放的烟火,美丽得不真实,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光,虽然它转瞬即逝。
“人不就该为了某些瞬间活着吗,否则毫无价值。”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小说家迅速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自言自语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当即窘迫地看向D.M,却见他也在赏烟火,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烟火声盖过人声,正当小说家怀疑自己又幻听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又拍我,看个烟花还能让拍卖师大哥变得那么温柔吗?!
小说家惊悚地回头,却见不是拍卖师,又是管家。
“有封先生的急件。”管家将小说家引到角落道。
“急件?房东太太的吗?”小说家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拆开信件,只瞟一眼,小说家霎时如遭雷轰:
什么?失火了?!
“管家先生,我家里出事!必须得走了,麻烦替我向伯爵大人赔个罪!不对!我箱子还在展厅!”
管家闻言急忙取了展厅的钥匙递给小说家:“您快去拿箱子,我帮您安排马车。”
小说家万分感激。来不及回宴席同其他人一一告辞,揣着钥匙,拔腿就跑,同时心底愤怒与苦涩翻涌:
老天就见不得我好吗?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着火了呢!
小说家后来回想,要是这个时候,他能够保持哪怕一分理智,稍微清醒地去思考,明明是能发现那么多蹊跷之处的。
但彼时,行差踏错,这一去,爱情故事的尝试尚未定型,他自己就先一步当了犯罪故事的主角。
NO.3
“所以你发现家里其实并没有着火,那份急件是一个圈套。你稀里糊涂钻进去,莫名其妙被警方通缉了。好好好,知道了,所以你偷的画呢?”
房间空冷逼仄,唯一的火光惨惨淡淡地摇曳。一张木桌横挑空间,将访客与少女分隔两边,宛如审讯室。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时值深夜,一切显得更加诡异。
“我没有偷画!我说了我真的没有偷画!我还要指望伯爵帮忙,怎么可能偷他的东西呢!”男子十指交叉抱住头颅,缓缓滑下去,头发揉得一团乱,十分崩溃,“警察来抓我时我跳窗逃走只是因为我没有亲友人脉,入了狱就真的出不来了……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起箱子里有这么张侦探事务所的名片……”
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侵噬着男子的意志,他想逃离,却想到外面警方的天罗地网,一阵无力,前额砰然砸向桌面。
少女惊呼一声,上前想扶他,又朝里屋的方向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差不多得了”,但又迟迟听不到里屋那位的表态。
“我怎么可能会偷伯爵的画呢,你们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伯爵的帮助啊,我怎么可能……”男子在桌面上咚咚磕着前额,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绝望而颓废地重复着,“你们不是侦探吗?求你们帮帮我,还是说,这最后的希望,‘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其实也是在耍人?”
“啪嗒——”
一声门锁响,隔壁古朴厚重的木门滑开一条缝,露出橘色的暖光,对于在漆黑海水中浮沉的人来说,宛如金色的救命稻草。
男子机械地支起身,看向光亮处,终于露出了脸。 正是小说家。
此刻的他,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又冒出了头,白衬衫污杂,憔悴不堪。
不到一夜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难以置信。
见到门开了,少女悦然一笑,扶他起身:“好了,进去吧,侦探先生愿意帮你了。”
小说家的脑子还沉浸在颓然的情绪中,混混沌沌,反应不过来:“那刚才的……”
“刚才算是一个例行确认吧,毕竟每天找上门的那么多,我们侦探可不是谁都会帮的,何况,你还是被警方通缉的犯人,我们总得先确认你是不是在说谎。”说着,少女推开屋门。
暖光映眼,装潢古朴,相比刚才那间刻意装修成那个鬼样子的咨询室,这间房温馨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说家刚要迈步入内,就听见低沉的嗓音自高背椅后传来:“看路,别踩东西。”
对方音量不大,语气也算平和,但偏就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势,吓得小说家提起的腿硬生生僵在半空。
小说家垂头一看,果然见偌大的房间,满地散落着纸张、照片和飞镖。
再细看,地毯上的物件又好像不是随意摆放的,纸上写着单词,也许是只有侦探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结论,照片被飞镖固定着,似乎不同远近距离的物件自有其中的联系。
而正对面,是一张足够人伸展睡觉的平坦办公桌,桌面上相比纸笔,堆码更多的,是锋利的飞镖。
小说家换掉泥泞的鞋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物件,寻着空余的落脚点,站到屋内。
真相小姐站到办公椅旁,向椅背后的人灿然一笑,声如银铃:“看吧,我就说他没说谎,这回可是我赌赢了,下次的案件,该我挑了吧。”
椅背后的声音叹了口气,就像哥哥对任性妹妹的无可奈何:“我根本没和你赌。算了,随便吧。”
说话间,椅子响动,那人缓缓转过来。
小说家终于看清了这位侦探的模样——是一名俊朗的年轻人。
“咳咳,我开始啦。”娇俏可爱的少女清了清嗓子,朝侦探那边压低声音说,而后者叹着气,单手罩住大半张脸,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
少女挺直身板看向小说家,煞有介事地开了口:“欢迎来到全市第一的金牌事务所,奥尔菲斯事务所为您服务~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侦探‘真相’,这是我超——厉害的头儿,大侦探‘推理’。客人,你的委托,我们接受了。”
这大概是少女搞出来的“事务所文化”。放在往常,小说家可能还会礼貌地应和几句,但现在,他实在是提不起劲。
而被称作“推理”的侦探半颔首,一手端着胳膊肘,另一手捏着鼻梁骨,当自己不存在——看来他也对这段开场白颇有微词,只是抗议无效只能由着少女去。
“你似乎很喜欢观察别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小说家的思考。他抬头,只见推理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敛容正坐,深不见底的视线直直探寻过来,在自己身上上下游弋,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小说家莫名觉得,他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分析了个遍。
小说家捏捏手,惶惶地点头:“抱歉!”
推理先生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摸过一支飞镖:“没必要道歉,这没什么不好。”
小说家抹了一把脸,尽力调整情绪:“大概是写小说想要洞察人情百态,不知不觉就养成的习惯。”
推理先生古井无波地“嗯”了一声,抛接着飞镖,见小说家眼神空洞神色恍惚,好久没说话,好心安慰:“怎么?这样一次打击就让你丢了魂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怠慢的。你们愿意帮我,我真的很高兴,”即便说了这种话,小说家的声音也近乎叹息,带着一种压抑和沉重,“但一想到D.M伯爵可能不会再看我的作品了,我的文字可能不会再被别人看到了,我就真的……”小说家最后一句话如同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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